南島語族是世界上分佈最廣的民族,西起非洲馬達加斯加島,越過印度洋直抵太平洋的復活節島,臺灣是位於南島語族分佈的最北端,最南端為紐西蘭。近年來,諸多的太平洋島嶼國家或南島語族,都稱臺灣是母親之島(mother island)。考古學家彼得.貝爾伍德(Peter Bellwood)、語言學家白樂思(Robert Blust)都提出南島語系的「臺灣原鄉論」(Out of Taiwan),其後,賈德.戴蒙(Jared Diamond)也在《自然》雜誌發表短文〈臺灣給世界的禮物〉(Taiwan’s gift to the world),形容臺灣原住民在南島語族的重要地位,也在在指向臺灣是南島語族的根源(RamiS)。
「RamiS」是古南島語「根」的意思,在南島語族中多有此同源詞,例如卑南族語rami、魯凱語及卡那卡那富語ramisi、布農語lamis、阿美語及撒奇萊雅語lamit、泰雅語及太魯閣語 gamil都是指「根」,根又引申為生命的根源。5000年前,南島文化在台灣形成,之後祖先帶著工具、食物及動植物往南向太平洋擴散遷徒,在一座座島嶼上傳遞著語言、文化與故事,並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之下繁衍生息。
現今受工業化、資本主義及殖民主義的影響,人類的生活及生態環境已到崩解邊緣,未來我們該如何生活?「溯源」也許是另一種解答思路,原住民族流傳千年的神話傳說、語言、歌舞、工藝、泛靈信仰乃至構樹基因都是源頭,也許答案就在這當中,可以彌合人與物種之間、科學與自然之間的裂㾗,只是長久以來原住民族的存在與生活方式不被重視,以致錯失相互學習來創造更好生活的機會。面對未來,試著從RamiS中找答案,去接納原住民族有靈的、崇敬自然的生活態度,在人類世大洪水來臨前,朝向萬物共生的可持續未來。
循著南島語族的溯源軌跡,2023年的秋季,於臺灣原住民族文化園區策劃首屆的「臺灣國際南島藝術三年展(Taiwan International Austronesian Art Triennial)」,並由雙策展人提出「成為有靈的人」及「我們之所以是我們」兩個子題,藉以呈現與探討「人」與「我們」的根源命題。
當今原住民族議題已受到越來越多國家的重視, 原住民藝術亦在此刻備受全球藝壇的關注,臺灣原住民藝術家在近幾年陸續受邀參與國際大展, 包含卡塞爾文件展、雪梨雙年展、亞太三年展、利物浦雙年展及橫濱三年展等,展現出多元豐富的文化與藝術內涵。於此同時,全球原住民藝術圈正積極進行串連與結盟,試圖共同揭示帝國主義背後的殖民思維,並探討原住民當代的生存處境,議題擴及解殖、認同、邊界、水資源、氣候變遷、物力、LGBTQ +、療癒及食物等,種種複雜的命題背後,隱藏著自古以來原住民精神文明的核心,當我們思考各國間人類與地球之間的關係時,南島民族的泛靈信仰或許可以帶我們一些啟發。
曾經,現代人企圖主宰世界與超越自然的生命觀,已導致全球戰爭頻傳、病毒肆虐及生態鉅變等,而大自然的反撲更造成人類的生存危機。在人類命運彷彿將邁向末世之路的此時此刻,我們可能藉由原住民族古老的智慧與生活經驗作 為 一 條 學 習 路 徑,「 溯 源 RamiS (Tracing origins)」什麼解答?也許,以「成為有靈的人Becoming Spiritual」的行動來共同想像及探尋人類的可持續未來。
在我人生中有一次泛靈信仰的啟蒙經驗。2000年的夏天,我和家人回akotaay(港口部落)參加 Ilisin(年祭),祭典中男子歌聲宏亮、舞步時而平緩時而飛躍,最終在 mirecok 激昂樂舞中停歇,位於祭圈中的 kakitaan(部落領袖)Lekal Makor 則 心 滿 意 足 的 離 場。 回 家 路 上,Lekal Makor 阿 公 興 奮 的 手 指 向 右 方 對 我 說:「itira ira ko faki iso ato mama iso.」(那裡有妳逝去的伯父和父親),當時的我大為震驚,才慢慢理解這是阿公與祖靈相遇的路上,自此開啟我對 Pangcah(阿美族)靈觀的認知與相信。
除了 Ilisin 之外,每年五月舉辦的 misacepo’(海祭)也是部落重要祭儀之一,以祈求 Diwamasiwsiw(海神,Pangcah 眾多神靈之一)的眷顧,讓出海或潛水抓魚的族人能漁獲豐收、平安歸來。我曾多次聽藝術家 Iyo Kacaw 伊祐・噶照講述〈魚群的訊息〉作品,在一度無法找到因潛水罹難的族人時,古老生態智慧指引出「跟著魚群走」就能找到逝去的親人。如夏威夷作家卡琳.阿米莫多.英格索 Karin Amimoto Ingersoll 所 言:「 夏 威 夷 人『 在 海 中 存 有 』(being-in-the-sea) 的 諸 種 方 式 超 越 了 物 理 世界,而涵蓋形而上、精神和感覺的層面,並透過海象認識論 (A Seascape Epistemology) 創造出各種語碼,將原住民不斷移動的認識與存在意識 常態化。」
在部落,獵人、海洋與其他生命形式長久以來維繫著一種共感關係,泛靈觀念則存在於部落日常實踐中,並在遭逢不可知現象時,找到安頓自身的方法。回溯 5000 年前,南島文化的人群在臺灣形成,之後向南遷徙至太平洋及印度洋之間的島嶼上,並逐漸擴散成為世界分佈最廣且有近四億人說著相同語系的「南島民族」(Austronesian)。當時南島先民的航海能力甚高,擁有豐富的觀星、測洋流與風向等航海技能,數千年來島民穿越洋流交流往來,並共享著海洋帶來的富足。現今受到工業化、資本主義及殖民主義的影響,南島文化逐漸消逝,氣候變異的人為因素更直接衝擊南島民族的家園。面對未來,人類世界將繼續崩壞嗎?如果不希望變壞的話,有可能會變好嗎?變好的路徑或方法會是什麼?
傳統上,南島民族多為泛靈信仰,相信天地萬物和祖先都有靈的存在,包括山、水、植物、動物和人類等。人類與自然、祖靈、神靈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繫,因此崇敬自然、敬畏神靈,以維護人與萬物之間的和諧。文學家 Pasuya Poiconx 浦忠成認為,在西方宗教尚未進入部落前,泛靈信仰是原住民族信仰的核心,以適應生存環境角度來看,則是對大自然饋贈的感謝與回報。2 原住民族泛靈信仰體現於生活之中,例如:狩獵採集、農耕、樂舞、編織、製陶及遠行等,同時也尊重各種生命樣態無論物種、種族及性別等。換句話說,原住民族深信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幾千年來承襲著祖靈的智慧與萬物和諧共生繁衍至今。
「記得 2016 年,我參加在關島舉行的「太平洋藝術節」,有 27 個島嶼會員國家參與,一位紐西蘭毛利族的青年在分享他的文學詩詞時,首先發自內心地介紹了來自臺灣的「我們」,提及臺灣是「我們」的母親之島,他說完接著聽到的便是在場會眾的熱烈讚聲,當時的我著實感覺到臺灣—一種身為南島語族成員被認同的欣慰感。千萬年來,臺灣居住著各個山地、平地、海岸及島嶼的原住民族群,人口數接近 60 萬人,目前正邁向總人口的百分之三,分佈在山部落、海部落之間的原住民族,擁有著豐富、鮮明、獨特的人文藝術資產,也在歷史的洪流中,彷如海浪般,記錄和傳承著一波又一波的藝術實踐者。
1990 年代之後,臺灣原住民還我土地、生存、正名等社會運動興起,開啟了族人新的民族自覺與解殖意識,而這波原運浪潮也成為臺灣原住民族藝術發展的另一股推力,極深地影響著創作的語彙,從現、當代藝術思潮的對遇經驗中,學習自我提振藝文展演環境和觀看場域,彰顯自我文化藝術價值的多元性與主體性,透過結合有形、無形的文化資產、傳統工藝與樂舞,慢慢找尋具主體性的臺灣原住民族藝術文化形象,而被稱為南島語族母親之島的臺灣,除了在本我藝術發展與傳統文明建構外,與太平洋島嶼南島語族國家的連結、藝術展演與交流,更是臺灣文化藝術界所要創造的未來進行式。
一位原住民部落耆老曾說「 真 正 的 部 落(qinaljan,排灣語 ),是在傳統自然律的規範下,敬天惜地,分擔分享,彼此互相連結的共同體。」qinaljan 是 指 一 個 由「 我 們 」 所 組 織 的共同群體,彼此之間學習相互支持、欣賞與分享的文化,以同心圓的宇宙觀連結著人與人、人與自然的依存關係,而「我們」在 qinaljan 的共生群體中,築成了族人的存在論與知識論,傳衍著傳統和永續的規範與信仰。英國藝術評論大師約 翰 ‧ 伯 格 (John Berger) 的《 觀 看 的 方 式 》一書提及「觀看先於言語」。意即藉由觀看認識周遭環境,再用語言詮釋所經驗的事物,這論點 正回應著部落耆老的「部落觀」,早期臺灣原住民部落有非常嚴謹的社會規範,「觀看」及「語言」建構了族人與自然相互依存的密切關係,泰雅族語稱為 gaga,阿美族語稱 rikec,排灣族語稱 kakudan 或是 papaqaljayan,指的是生活的規範律例,一種來自「觀看」受造界並織成「語言」律法的宇宙論及生態哲學,再藉由敏捷巧手(lima) 在生活的經驗中加以視覺與圖像化。
從殖民主義的過去與現在來看,南島語族的「我們」都有被殖民的歷史痕跡,我們有共同的傷痛經驗,我們有共同面對的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方式,在島嶼與海洋之間,我們共同在尋找自身的遷徙路徑和象徵永續成長的生命種子,在 lima與 lima 的編織紋理之間,我們也在共同追尋、探索點、線、面的流動意識與連結網絡,得以彼此提供觀看視角,賦予南島語族一種記憶感與共生的意義。同時,我們也在我們的生命經驗裡,共同尋找縫合傷痛記憶的能量,因為自 17 世紀以來,南島語族大都遭受外來殖民者的侵襲,殖民帶來的所謂現代文明統治,消弭了我們的語言、文化、建築與傳統制度的自主性,也改變了我們源自土地、環境共生倫理的知識體系,我們也被教育影響得幾乎遠離了屬於自己的文化根源。面對未來,我們真的必須學會縫合、重新解構自身的語言及人文藝術,並立下共同的盟約,重新建構我們與土地、海洋、生態正義的心靈景 緻。在「溯源」的策展命題下,以「我們之所以是我們」作為子題構思,試圖從 14 位國內、外藝術家的創作思路,探索南島語族的「我們與我們」彼此之間的同源性,分享共同觀看生命存有的經驗,並試著藉由藝術創作的語彙,提供觀者省思我們與南島、我們與環境、我們與宇宙、我們與未來的永續共生關係。
在臺灣到處都能看到的構樹,不僅對南島語族文化具有重要意義,也是植物學、人類學、歷史學拓展南島知識的關鍵物種,南島語族從古至今運用構樹、拍打樹皮製成生活實用的樹皮布,這在大洋洲群島很具有南島文化的象徵意義,也是南島語族極具代表性的物質文化之一。藝術家杜瓦克・都耀與陳淑燕(臺灣)以〈島舟之洋〉共同創作的裝置藝術作品,既是運用結合樹皮、纖維、漂流木、黃藤等多元材質,創作如舟船、如果實、如種子的造型懸掛在展場的戶外,表徵流動、航行、傳播的意象,呼應「出臺灣說」(Outof Taiwan Hypothesis)的 南島起源論, 對應著南島語族的遷徙史,無論是地理、物種以及人文,臺灣一直是充滿生命力、揉合多元特質的富饒之島,同時面向太平洋,洋中之島的我們並不孤獨,彼此有關係,串聯、流動、蔓延著自我的特色與生命的因子。同樣在戶外展場的另外一件作品,為藝術家雷恩(臺灣)創作的〈祖靈的形態〉,他從古老的能量「火」為創作發想,將遠古的能量火,轉換成繼續驅動時代進步的現代電能,藝術家試圖詮釋祖先的智慧與信仰能在現代科技中以某種形態顯現其樣貌。祖先的智慧就是古老的能量,經過時代的轉化更新依然留存在我們心中,也停留在我們雙眼想要看到的地方,穿越時空的靈仍不斷的眷顧、關照著我們。雷恩藉由動力機械的藝術裝置來探討人與靈之間的溝通橋樑,從過去到現在,雖然經歷了不同時空背景的演進、遷徙,但相信祖靈一直在,將「老鷹」化為祖靈顯現的一種形態,邀請祂們飛來參與本 屆展覽,與「我們」一起溯源。
在生活形態展示館的室內空間,由大廳開始進入圓形空間的路徑,首先由藝術家馬爹(印尼)的大型作品〈巴龍(Barong)〉作為入口意象,巴龍是神話中的面具,是部落村莊的保護者,也是各種動物的複合體,從巴龍獅的嘴部走進展間,正視的前方設置了一扇被稱為當代印尼峇里島風格的傳統木門〈起點〉,象徵開啟並走進 pulima(藝匠)家族成員的藝術世界。在彷如動物肚子體內的竹製拱形展間,馬爹的木雕作品〈象系列〉、〈奇蹟系列—無所畏懼〉、〈水呢?〉隱喻了藝匠家族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所面臨的歷史境遇和衝擊,同時烙印著 pulima 在南島語族藝術思想上的功能與價值。
再走到圓形空間是藝術家米類 ‧ 瑪法琉(臺灣)以〈Dalan(路)〉為題的裝置藝術與繪畫創作,她從自我的文化語境以及旅程的原點為創作發想,將纏繞、編織的原麻色系的作品,從高空向下垂吊並四散在地面上,織線串接著各地表上的土、石堆,形成島嶼與島嶼之間的連結意象,象徵水源、瀑布,有它的創世源頭,也象徵著南 島語族千年來的歷史脈絡與存在關係。呼應著中央垂吊的作品,兩邊的牆面上繪製的圖紋,有先輩們彼此的眼神交會,更有我們對島嶼、海洋和日月的印記與生命對遇。布農族年輕藝術家胡家瑜(臺灣),以她獨特的風格與構圖創作〈洪水過後就有島嶼〉的版畫作品。她對自身母體文化的認同感,藉由神話故事的文學性與藝術性重新思索人與島嶼、人與海洋環境,以及人與人之間所構成的生活哲理。大洪水過後就有了不同島嶼的形成,人們四處流動,有的留在原點,有的順 著水流向他處,不管走向哪條路,都已經築建了新的生活,我們的流動過程,雖然不同卻也依稀相同。既然洪水過後就有了各自的島嶼,那就好好成為自己,並記憶著「我們」的經歷。同樣為版畫作品的〈時山月 13Months〉,藝術家將傳統的年曆文化勾勒出屬於自己的生態環境觀,在四季如常的轉動中,與布農族人過著數算月亮和山的時間,在繁忙的每個月份中,逃脫時空的束縛,積攢屬於自己獨特的第 13 個月。
藝術家尤瑪 ‧ 達陸的作品〈海・揚〉、〈河・流〉,是近年來研究相關南島共同議題的反思與觀察,尤其源自海洋、河流的貝類物質文化,衍伸出與南島語族之間的互動交織故事文本的探討。藝術家以織與頌的五十年創作計畫旅程,疏理南島語彙裡的文化與藝術內涵,深耕母體藝文的柔細度與永續性,而結合苧麻紗線、羊毛紗、不鏽鋼漆包線、金屬色紗、木板等複合媒材與環保材質的裝置藝術,呈現藝術家對大自然變遷的敏銳觀察力,也在編織與纏繞間迴響交織內心的繪影和 對山海流域、生命之源的敬畏與感嘆。展場空間與以海邊沙灘作為銜接意象,出生蘭嶼的達悟族藝術家張世凱(臺灣),在沙灘的前方懸吊多艘小型木雕拼板舟,同時在沙灘上安置馬紹爾、索羅門等太平洋島國的舟船,意表南島語族以舟會海,從海洋取得生活文化內涵,擴散南島語族的航線足跡,除了船舟的展示,牆面一角傳播著航行在大海的影像與浪花拍打的聲音,探討南島語系子民所共同面對的現代衝擊與課題,青年人口外移與迷失,原有的工藝、傳統技藝、造舟技術、 語言文化的潰散等,是一種〈洄島〉( 張世凱作品名 ) 的反思與倡議。
圖騰記載著代代相傳的古老故事,pulima 以雕刻的形式述說與土地、自然共生的生活,也以雕刻顯露具象的思想世界。藝術家沈萬順 ( 臺灣 )在展場原有的傳統石板屋旁,設置 7 座巨大的傳統木雕人像作品,由粗雕到精細、單色到彩色的直線排列,木雕人像凝視著前方,望向共同的方向,透過凝視的眼睛指向南島語系的根源起點,那起點便是祖靈的居所,人生命、語言、文化、神話故事傳說開始的地方,同時也是〈i tjaivililj(我們的未來式)〉( 沈萬順作品名 )。
神話可說是人類某種永恆的真理故事或象徵,這種永恆真理通常屬於美學的範疇,藝術家阮原閩(臺灣)作品 Ririh:昔在今在〉及〈Ririh:我可以畫一個圈〉,以賽德克族「繡眼畫眉鳥Sisin」的傳說故事為題材,讓 Sisin 鳥穿梭在 7個圓形之間作為畫面主體,7 個圓形以絹印的手法結合織品複合媒材創作製成,旨在傳統中的靈鳥肉身雖然經過世代演進,至今依然存在,對我們而言,傳統到當代的那些可見與不可見的神聖精神意義,依舊在時空的流轉變遷下交錯相依,成為「我們」文學與美學生活的重要內涵。兩位年輕藝術家郭悅暘與陳亮(臺灣)共同創作的作品,以錄像和手織探討遷徙年代與「復返」的議題,尋找回歸航線與自我的主體性,同時尋求新世代的文化自覺與認同感,重塑人類的生存與環境空間的必要關係。在作品〈距離 pacacada〉中,可看見「海洋」成為南島語族的文化橋樑,也看見「人」的身體走動在遷徙的途徑。山、河、海三者在歷史境遇中交錯、對話著,在某個時空裡不只是線性存在更是曲線的延伸。而在〈一席系列〉的作品,以傳統月桃編織的技法,試圖以臉部辨識系統提問人類形塑的距離感,並藉由作品的呈現幫自己說上「一席話」,因為不論是在自然環境裡的原鄉,或是在繁華世界的現代城市,總是期待在被疑惑「像與不像」的背後,有一席話幫自我找到確立與認同感。
室內展場的最後空間也是觀展的出口處,藝術家高敏修(臺灣)的〈記憶平板〉系列重新演繹當代都市原住民族群,在面對更迭之殖民歷史中,游移在原鄉和都市之間,臺灣原住民自我認同的探索,似乎也是南島語族共同的生命縮影。而〈繚繞獸首〉的系列作品則以幼時的超自然體驗出發,藉由重塑人與動、植物的容貌,創造新的圖騰符號,建立人與自然環境的新連結,並試圖創造一個「我們」共同的崇拜場域與泛靈信仰的生活實踐,建構儀式性的生命態度面向嶄新的未來。
從室內展場走出,到另一件裝置於演藝廳戶外廣場的作品,藝術家朱威龍(馬來西亞)以海洋為主要構思創作〈想家〉這件作品。藝術家以海洋中的燈塔為概念意象,將馬來高脚屋設立於海的中央,屋頂上飛翔著一隻馬來西亞的文化風箏,希望透過藝術作品的飄動、聲浪、光影,讓南島祖先們與現世的「我們」有緣份再次相遇,也讓身處在異地海外的族人們,找到歸航的標記和想望的家。幾千年前,南島語族從臺灣經過海洋向東南亞島嶼擴散,大海將語言、文化、種子漂向 世界的其他島嶼,可以說大海也連接著彼此的關係。海的連接超越了距離和時空,連繫著每一顆相似的心,將「我們」的心連接成一體。而作品設置的場域,可以清楚看見下方的隘寮溪,也是在地空間重要的一條河川流域,與西邊方向的大海相通連結,呼應藝術家的作品,溯源而上,必能找到內心真正的家。
「我們之所以是我們」的策展構思以藝術家所經驗的生命祭儀、神話傳說、語言文化、裝飾圖紋、生態哲學與遷徙故事為核心,試圖創造南島語族藝術家作品的對話場域空間,體悟彼此擁有的共同脈絡與歷史記憶,從 lima 所製作的視覺藝術作為彼此連結的關係線,觀看人類面對當代思潮的行為反思基礎,因為一直以來,「我們」南島語族的 lima,敘述著那些曾經聽過的故事和走過的路,藉著藝術家的生命經驗,闡述「我們」現代共同面對的關鍵議題,同時透過藝術的創生,建立「我們」彼此分享與讚美的心靈,一起找尋解決困境的技能與美感。
藝術創作的實踐以一種「美學釋放」傳遞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係性與閱讀性,這也是藝術創作與行為實踐的崇高價值,讓藝術啟發人們,感受自我的內在和未來的曙光,而「我們」南島語族的「lima 美學」,連結著族群傳統,必須與我們的島嶼、土地、河川、海洋等生態浩劫的傷痛記憶產生關係,也必須與自身的宇宙論與存有權發生對話,並且被我們古老智慧的律例導引,如此溯源的運動才會清晰也才會永恆。